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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  长安到诊室门口时,齐妍才刚刚上班,她是今天第一位病人。

 “坐吧。”齐妍邀她在对面沙发坐下,笑咪咪地说,“你的咖啡店怎么样了,生意一定很好吧?”

 好到养尊处优的娇娇女把就诊时间都改到一大早。

 长安抱着一只旧的长兔子玩具坐在那里,腼腆地说:“只有开张那几天还可以,敬之说新店还没什么人知道,让我不要着急。”

 “他说得对,开店跟我们医生看病一样,也靠口碑积累。只要你的咖啡冲得好喝,东西做的好吃,总有识货的人当回头客,生意就会越来越好的。”

 长安喜欢听到这样的鼓励和宽慰。从相识至今,齐妍一直是最好的倾听者,给予她无限肯定reads;。她并不懂那是心理医生的职业特所决定的,她心单纯,有人对她好那便是好,她要与之做朋友,想到两人今后不能像现在这样见面了,心里又难过起来。

 她将骆敬之的决定重复给齐妍听,齐妍倒不觉得意外,只是耐心地问她:“那你现在还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吗?”

 长安摇‮头摇‬。她刚到这里来的时候,紧张、焦虑,常作噩梦,即使清醒时也犹如惊弓之鸟。她不知道自己情绪出现问题,也不肯好好配合治疗,齐妍让她每次来跟“聊天”的时候带一个最喜欢的东西在身边给她‮全安‬感,就是那只旧旧的兔子玩偶。

 巴黎月之旅遇上恐怖袭击,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际遇。作为亲历者,甚至幸存者,就算正常人也易患上ptsd,即创伤后应障碍,更不用说从小心智不全的长安。

 齐妍当她是高危病人,同时在情感上,她又是老同学的太太,自然要给予更多的耐心和关注。

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,长安的情况已经大有好转,但齐妍还是要听听她自己的感觉,才能做专业判断。

 “那个梦还常常会做吗?能不能说给我听?”

 在巴黎发生的事,即使不愿去回想,也常以梦的形式出现。长安慢慢不再害怕了,支离破碎的片段,也能连贯起来说给她听。

 是的,长安其实是记得的。她记得那天骆敬之说要去兑换一点欧元,让她在车站等。她等了很久,他都没有回来。她心里害怕,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。

 太阳偏西的时候,车站突然来了很多‮察警‬,带了排爆装置和警犬,如临大敌的样子。人群被疏散,车站拉起警戒线,她才真的慌了,因为不知道可以去哪里,她跟敬之约好要在这里等,一旦离开,他会找不到她吧?

 恐慌的人不管这些,推挤着她往外走,踉踉跄跄的,她摔倒在地上,半边‮体身‬震得发麻,痛得一时都站不起来。

 有人踩到她的手指,她疼得哭了,这时有双手从后面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。

 她不认识那个人,甚至也没有看清他的样貌,只记得他头上的鸭舌帽得很低,是位年轻的亚裔,大概跟骆敬之差不多大年纪。

 “会不会那个人就是敬之?”齐妍问。有时记忆会骗人,尤其在那种紧张的时刻。

 长安‮头摇‬。骆敬之下颚的弧度,身上剃须水的气味她全都认得,不可能错认。

 何况那个男人还问她要去哪里,声音有一点沙哑,跟敬之也完全不同。

 他们同路,一起往巴塔克兰剧院去。她记得敬之说要带她去剧院看一场演出,车站不能继续等了,说不定能在那里碰见他。

 几乎是漫无目的地走,要不是身边有那个陌生的男人,她大概很快就会迷路。

 没想到在剧院音乐厅有另一场真正的恐怖袭击等着他们,厅内几百号人被劫持作人质,拿自动□□的匪徒最后疯狂朝人群扫

 又是那个陌生男人,将她死死按在地上,展臂护住她,‮弹子‬像是贴着耳朵似的飞过,尖叫声、哭喊声、呼救声夹杂着重物到底的声音,和鲜血的味道一起弥漫开来。

 即使语言不通,也能感觉到那个美轮美奂的音乐厅内此刻是绝望,仿佛人间炼狱。

 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,直起时摸到鲜血滑腻的触感,可她的‮体身‬并没有疼痛的感觉,受伤的人不是她。

 她想尖叫,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,发不出声音,只能呆呆看着身旁的男人,看汩汩的鲜血从他手臂下来reads;。

 “不介意的话,把围巾借我包扎一下。”

 他从容不迫,仿佛受伤的人也根本不是他,那伤没有痛在他身上。

 长安意识到他是在跟她说话之后,二话不说就将脖子上的burberry取下来给他。

 “按在这里,打个结。”他教她最基本的应急包扎,她颤着手照做,已经忘了前一刻想要尖叫的惊恐。

 此时此刻,没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。

 “你力气不够啊…”男人戏谑地说,“要用力绑紧一点,不要紧,我不怕疼。”

 后来很长时间,长安在梦里都还能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带一丝戏谑地对她说“不要紧,我不怕疼”

 平时一点小事都要学很久才能做好的她,居然帮他止了血,但也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。

 最后,有一百多人在那场袭击里丧生。

 骆敬之跟她是彻底走散了,后来是通过大使馆,他才在医院里找到她。他看上去也是惊魂未定,憔悴,又有些忐忑,在她身旁坐下,问道:“你没事吧?”

 长安看着两人握的手,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,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。

 因为这非比寻常的经历,他们不得不提前结束月行程回国。因为走得太匆忙,长安直到登机时才想起,她还没来得及感谢那个为了救她而受伤的男人。

 骆敬之却不肯相信有这样一个人,他说他在医院问过,当天救援时并没有人跟长安在一起,那家医院也没有接诊其他的华裔伤号。

 生死攸关之际,一般人自保都来不及,又有多少陌生人会舍身相救?

 加上长安回国之后常常做噩梦,显然出现了情绪问题,他就更加肯定那不过是当时她太害怕,想象出的一个人物。

 然而齐妍却相信这个人是‮实真‬存在的,因为每次长安说起时都有细节的描述,以她的心智,想象和错认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细节的。

 齐妍又问多几个问题,对谈结束后,帮长安收好那个长耳兔子,说:“长安,下周开始你可以不用到我这里来了。”

 “为什么?我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对吗?”

 “不是。”齐妍耐心地解释,“你到我这儿来,是因为不舒服,做噩梦,记得吗?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治疗,你已经好了,没事了,所以我同意敬之说的,我们的疗程就到这里结束。”

 长安有点不安地捻着兔子耳朵说:“不,我还没好…我还是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。”

 “不要勉强自己,可以试着让你最信赖的人陪你一起去看场电影。你现在闭上眼睛,最先想到什么人?”

 “敬之?”

 “嗯,他一定乐意。”

 长安垂下眼睫:“他很忙的…”

 他也从没带她一起去过剧院。巴塔克兰音乐厅那次是唯一的机会,却是那样的结果。

 齐妍沉默了一瞬,说:“如果他没空,我也可以陪你去。”

 长安猛地抬起头:“我以后还可以跟你见面吗?”

 “当然可以reads;。”齐妍取一张名片递给她,“我的联系方式这上面都有,你有空可以打给我。说不定过两天,我就到你店里去喝咖啡。”

 “好啊!”长安紧紧攥着那张卡片,有点惴惴地问,“齐医生,我们可以做朋友吗?”

 “我们已经是朋友了。”

 长安很高兴:“我的店…你一定要来,我们马上推出新的点心,我请你吃。”

 齐妍点头说好,她才兴高采烈地抱着兔子走了。

 齐妍给骆敬之打电话,他的声线清朗而冷淡:“你们的会面结束了?”

 “嗯,不止是今天,之后也可以不用再继续过来,详细的报告我会打印出来发给你。”

 “好,麻烦你,剩下的诊费我转到你‮行银‬账户,还是上回那个,没变吧?”

 齐妍叠着长腿,背倚在窗沿,闻到窗外传来的馥郁香气,回头就看到楼下的桂树已经开花,一簇簇金黄点缀枝桠,花与叶的空隙间能看到隐隐绰绰的人影——长安刚好走到楼下,显然也喜欢这又甜又纯的香气,仰着头在树下连,像是在数这一树花开了几朵,那一树又开了几朵。

 齐妍像没听到他刚刚说了什么,看了一会儿,才问:“话说回来,你在巴黎的时候,为什么把殷长安一个人丢在车站?”

 骆敬之一怔,沉默片刻,才说:“她跟你说的?”

 “嗯。”

 “这也是心理治疗的内容?”

 “算是吧。”

 “我没有丢下她,是她记错了。我没离开多久,因为车站发现了疑似爆炸物,人都疏散了,我们才会走散。”

 “是吗?”

 “你不信?”

 齐妍不置可否,又拉回刚才的话题:“噢,说好的诊金别忘了,我开□□给你。”

 “谢谢你。”骆敬之似乎被戳到痛处,越发显得冷淡,顿了顿,问道,“她这样算痊愈了吗?”

 “怎么才叫痊愈呢?”齐妍见长安跟等在楼下的保姆一块儿上了出租车,才慢条斯理地说,“骆医生,心理疾病不像你们外科常见的疣或者瘤,不是手起刀落切干净了就算痊愈。你太太已经很努力了,你也得帮她一把才行。”

 “我知道,所以我才让她来见你。”她已是城中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,不是吗?

 “不是这个意思,”齐妍道,“你应该再多参与一些。有些遗憾早在你们认识之前就存在了,那是没办法的事,但现在有你可以帮得上忙的,就可以多干预。比如她对人多的公众场合还有阴影,你可以试着陪她去看场电影。”

 他们都明白所谓的遗憾是指长安的缺陷。骆敬之不说话了,隔着电波也能感觉到他的抵触。

 讳疾忌医大概是人生来就有的弱点,即使自己身为医生也不能免俗。

 “我很忙。”他说。

 齐妍却笑了。谁说长安低能,其实在她的简单世界里,反倒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 “尽你所能吧,总能出时间的。”她尽量在老同学面前挽回印象分,感觉骆敬之要挂电话的时候才又问了一句,“我听说高薇回南城了,你知道吗?” M.heZ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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