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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
  人一紧张就容易犯错。

 宗杭没个主心骨,本来心里就发着怵,“快跑”两个字进耳还没进脑,腿上已经动起来了。

 跑起来了才缓过味来:谁他妈是你儿子?

 不该跑的啊,一跑就说不清了!

 晚了,那两个柬埔寨人先还了了,陡打听到“报警”二字,神经立马紧了,又见宗杭飞跑,那还得了?一时间肾上素猛增,顾不上其它,拔腿就追。

 马老头就觑着这空子,连滚带爬,一路消失在反方向的夜之中。

 宗杭叫苦不迭,别看他人高腿长,但素来没锻炼底子,眼见就要被人撵上,又后悔自己英语不过关,关键时刻大脑一片空白,组织不出简短精确的句子来解释…

 忽然瞥到墙边堆着不知哪家装修剩下来的废料板材,想起电视上演的,主人公逃跑时要给追赶的人制造障碍,有瓜扔瓜有摊掀摊,赶紧有样学样,百忙中冲上去一拨…

 勉强堆立住的废料板材再立不稳,纷纷砸下,追在前头的那个人收步不及被砸个正着,一声大叫。

 宗杭惦记着遵纪守法,不能伤人,这时候还不忘回头去看,怕真砸出事来…

 只一眼,猝然止步。

 借着路边屋子里透出的光,他看到那人胳膊上一道长长的血道子。

 是有板材带钉,砸下时恰从那人胳膊上豁过,热带国家,上衣大多短袖,没衣料缓冲,钉子招呼到的都是赤皮净

 点太背了,原本还能解释清楚的误会,现在真打上带血的结扣了,宗杭腿上打颤,心歉疚,说:“I’m sorry…”

 那人抬起眼皮,两道森冷乖戾的目光掀过来。

 宗杭瞬间回神,拔腿就跑。

 不管怎么善后,道歉赔钱他都认,但现在得跑,万一没跑掉,还不得被人朝死里打啊。

 他从小就怕打。

 ***

 宗杭跑得飞快,小腿发,耳边呼呼生风,很快出了岔道,脑门上挂一层汗。

 这里比岔道热闹,但没预想的热闹,可能是位置太偏,大多数游客懒得跑这么远。

 人少,‮全安‬感陡降,摊位稀稀拉拉,想藏身都不易…

 跑过一个突突车酒吧时,耳朵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一句中国话:“我知道了,过两天我会再去查一次…”

 突突车酒吧也是当地特色,其本质还是突突车:一辆摩托车拖后头带轮的车架子,但车架子里布置成你酒吧,放置酒水柜、小操作台,多面开口,方便售卖,车身绕彩灯,顶上还吊个小音响,普通酒吧有的,这儿也一样不漏。

 车架子小的,正面搭块横板,外头摆几个高脚凳,酒客跟去式居酒屋一样坐着喝酒,车架子大点的,里头摆张窄条桌,能坐进去三五个人,喝酒聊天听音乐都不耽误,还能看街景。

 收摊也方便,摩托车一拉,突突突开走,来去不带走一片云彩。

 中国话!

 宗杭心头狂喜,急刹步间,看到突突车酒吧里只一个打电话的窈窕身形,脑中迅速转出个念头,急惶惶如丧家之犬,三步并作两步窜钻进去,矮‮身下‬手脚并用,爬到最靠里的地方,飞快扯下条凳上的盖布尽量遮挡自己。

 气不匀,心跳如鼓,他实在是太慌了,从小到大没经历过这种事,藏完了才想起应该跟主人家代一声:“‮姐小‬,有人追我,大家都是中国人,帮一下忙…”

 追跑的响动近了,宗杭赶紧住口。

 远处的喧嚣声飘到这儿也薄了,也许是因为紧张,耳力好到不行,居然能听到那人脚步渐近。

 谢天谢地没进来,只是停在车口。

 宗杭听到他用英语问话,大致听得懂,问有没有一个中国男人跑过去。

 宗杭屏住呼吸。

 那个女人把‮机手‬放下。

 盖布的下沿一了条,他看到一双白色板鞋,穿得半旧,右脚白皙细致的脚踝上刺中文刺青,两个字,竖列,细长纤弱的瘦金体,简单、干净、直白、暴。

 去死。

 宗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,像去庙里上香,死活点不着香头,还像外出旅行,刚出门就坏了行李箱。

 然后,他听到她回答:“Ten dollar(十美元)。”

 ***

 接下来发生的事很混乱,但幕幕清晰,终身难忘。

 宗杭被杀猪样倒拖了出去,拳脚雨点般落下,他叫得嗓子都哑了,用颠三倒四的英文大吼“叫‮察警‬”、“中国”、“我是中国人”…

 然后脑袋上挨了一下,脸朝下扑进土里,恐惧的感觉越来越盛,想起以前看过的新闻,有些被打的人,重要部位只挨了一小下子,就双目失明、半身不遂、终生痴呆、当场死亡…

 他双手抱头,‮子身‬拱起,护住最重要的脑袋和腹部,尽量拿股去对抗一切打击,眼睛大概是肿了,抬眼时,看什么都是带梦幻的重影——

 他看到突突车酒吧里那个女人,像框里的画,侧身低头,点着了一支烟,不对,不是烟,她叼着的那一截是扁扁的,红褐色,像家里熬汤用的桂皮剖成细枝…

 然后抬手拧开了音响。

 劲烈的英文歌,居然是他熟悉的。

 Lady gaga的《Bad Romance》(坏浪漫),他以前老和哥们儿在KTV里嘶吼这歌,因为他喜欢这歌的MV:开头阳光涌入室内,一排现代感十足的白色棺材慢慢打开,结尾GAGA侧身躺在烧得焦黑的上,身边摊一副死人骨架。

 强节奏鼓点,动感十足,那两柬埔寨人怕是骨子里也有音乐因子,揍他的动作还踩上韵律了。

 此仇不共戴天!

 不共戴天!

 ***

 午饭过后,龙宋匆匆来敲宗杭的门。

 开门的是阿帕。

 龙宋瞪了他一眼,阿帕垂头丧气,一副任尔千刀万剐的模样。

 昨儿晚上,阿帕死活联系不上宗杭,于是发动自己的那些突突车司机朋友,老市场内外溜了个遍,最后在附近的一条街边找到了他。

 当时,宗杭正恍恍惚惚沿着路走,整个人被打得鼻青脸肿,脑子也有点不清醒,乍看到他,阿帕都没敢认。

 阿帕赶紧联系龙宋,问要不要送医报警,龙宋多了个心眼,觉得前因后果都没搞清楚,万一是宗杭挑的事呢?报了警就没转圜余地了,于是让阿帕先把人带回来——好在酒店家大业大,有自带的医务室,只要不是太严重的伤情,都能应付得来。

 不幸中的万幸,亏得宗杭有自我保护意识,股立了功:虽然全身软组织挫伤、肌腱损伤和血肿一大堆,手骨也有骨折,但没太严重的伤。

 进到屋里,看到宗杭坐在上,头上纱布,出的脸猪头一样,一双眼成了青肿间的两条,别说是他了,估计亲爹亲妈见了都不敢认。

 龙宋觉得头疼,养伤还是小事,这可怎么跟宗老板代啊。

 他叹着气在边坐下,看到宗杭手边搁着护照,心头一紧,口问了句:“要走啊?”

 宗杭说:“不是,大使馆可能要用。”

 他嘴破了,伤口肿得外翻,说话像含了饭,含糊不清:“龙哥,你联系大使馆了没有啊,我是中国公民…”

 跟有困难找‮察警‬一个理儿,人在海外,只能仰仗大使馆了,他一定要找中国大使给他主持公道。

 龙宋清了清嗓子:“宗杭啊,这事,我不建议闹大。”

 宗杭急了:“为什么啊?”

 伤口痛得厉害,怒火也正炽,委屈的感情酝酿得非常到位,他都计划好了,也不管什么男人的面子了,见到大使他就哭,力争哭出大使心底的同胞手足情和炎黄子孙的血脉连心,让大使为了他冲冠一怒,冲到柬埔寨首相办公室要求尽快缉凶。

 拍张照片传回国内,肯定能上头条,想想看吧,同胞们看到自己的手足兄弟在海外竟然遭此厄运,能不群情奋?能不潸然泪下?

 龙宋平心静气:“你还记得你是在哪被打的吗?”

 不记得了,他本来就是走迷路了,后来被打了,跌跌撞撞走,被找着的时候,不知道自己在哪。

 宗杭说:“让阿帕带我再去老市场走一趟,说不定我能回想起来。”

 龙宋问下一个问题:“你还记得打你的人长什么样吗?”

 宗杭语,他真不记得:整个过程他都太紧张了,就记得那人目光多凶悍了。

 他不死心:“可以调摄像头来看啊。”

 龙宋说:“这可不是在中国,我听宗老板说过,你们大城市街道上,都布置什么天网摄像头,我们这没有。”

 然后点出最关键的:“还有就是,按你说的,是你先伤了人…”

 宗杭忍不住了:“我那是没注意,我还说了sorry…”

 龙宋哭笑不得:“有证据吗?万一对方坚持说是你先动手伤人的呢?”

 宗杭愣愣地看龙宋,看着看着,眼圈就红了。

 他从来就没遇过这种事,虽说看过不少暗黑影视剧,但那跟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有本质区别的,昨晚上的事,简直颠覆他对世人的信任和对世界的认知:马老头那一声“儿子”,让他祸从天降,那女人一声“Ten dollar”,叫他知道了什么叫一刀,还有那顿打…

 宗杭带着哭音吼了句:“这也太欺负人了!”

 哭都没法哭,动作一大,脸会疼。

 龙宋话锋一转:“但是呢,你爸把你交给我,你出了事,我不会就这么算了,这两人,我总有一天带到你面前,让他们给个代…不过,得慢慢来。”

 阖着还有这峰回路转的,宗杭渐渐被他带着走了:“还有那个姓马的,就他最!”

 那女人只是没帮他,马老头不一样,他就是蓄意害人,喊他儿子,还害他挨一顿臭揍,这种心机肝肠,简直让人发指!

 龙宋点头。

 “事情先瞒着家里那边。让你父母知道,担心也就算了,万一闹起来,又不好办。”

 说得很有道理,宗杭赶紧点头。

 “从游客里找证人太难了,游客都是今天来明天走的,而且据你说,那条街上游客也不多…”

 宗杭一颗心提了起来。

 龙宋又玩了一出柳暗花明:“不过,你没见过是谁打你也不要紧,除了马老头,至少还有一个人见过,那个突突车酒吧里的女人。”

 “她是在老市场做生意的,相对比较好找,为了十美元就能卖你,那只要我们多出点钱,她兴许愿意帮忙。”

 对啊,宗杭眼前一亮,茅顿开,再次觉得龙宋真是个人才。

 龙宋示意阿帕过来。

 人在自己手上出的事,阿帕打昨晚起,就有低人一等的负罪感,忽然看到龙宋招手,知道戴罪立功的机会到了,赶紧过来。

 龙宋指了指阿帕:“那个女人有什么样貌特征,你跟阿帕说,让他去找,一天找不到两天,两天找不到三天,老市场区就这么大,总能把人给找出来。”

 样貌特征…

 宗杭犯难,还是那句话,当时太紧张了,他连那女人的脸都没看到。

 他想了想,问阿帕:“你有没有看过一部法国电影,叫《这个杀手不太冷》?”

 阿帕‮头摇‬。

 没看过,为什么这个杀手不太冷?衣服穿得多吗?

 “那你去看看。”

 宗杭没看到那个女人的模样,但是被打的时候,他曾经抬头,看到她大致的轮廓。

 她的发型,好像有点像电影里的那个小萝莉玛蒂达,轻感,发尾齐到下巴,垂在脸侧的发梢弯出尖翘的弧度,愈发显得整个人自私、冷酷、无情、阴险、伪善、诈。

 没错,通过一个发型,他就是能看出这么多! M.heZ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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