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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
  宗杭觉得这逻辑有点

 水鬼三姓开金汤翻了锅,祸及易萧他可以理解,为什么会祸及自己呢?不对,这个“祸”字用得也不贴切,他本应该死在下的,现在还能活蹦跳,那算是…因祸得福?

 易萧没说话,她起左臂的袖子,胳膊上无数刀疤,有横有竖,有撇有捺,乍看上去,有点像拿刀在胳膊上写字,写得太多,刀痕累叠,字反而看不出,只剩下疤了。

 宗杭倒一口凉气。

 更让他不寒而栗的还在后头:易萧伸出右手,抠在左臂腕端,狠狠向着肘心处抓挖。

 宗杭急忙把脸偏转开,声音有点颤:“你别…别…”

 他在她手上吃过苦头,知道她指甲锋利,腕劲又大,这样抓挖,势必皮开绽,那画面,想想就骨悚然,他不想看。

 从前,恐怖电影看到‮腥血‬镜头,他都会低头等进度条过去:反正是假的,何必放它来恶心真的自己、还有真的生活。

 易萧说:“你把头转过来。”

 这语气,可不是在跟他商量。

 宗杭咬咬牙,把头转了回来。

 他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,今晚上的种种,也许只是前奏,前头不知道哪一刻又会有不测,想再往前走,是得自己:你把自己狠了,世界就不会你太过。

 那条胳膊上,的确皮开绽,但没有血,是条惨白的沟壑,竖在纵横的疤痕间。

 易萧不血这事,井袖跟他提过,他没当回事,还反说井袖:“你抓挠的力气,能有多大啊,说不定她是皮厚呢,又可能是她上血上得慢,后来了,但你没见着。”

 现在知道不是了。

 他忍不住问了句:“你的血呢?”

 易萧没看他,伸手去捏豁开的皮,好像这样就能把那道口子重新捏合一样:“为什么他们翻了锅,我们会这样,其实我也不知道,一直想查清楚。”

 “不过我知道的是,水鬼三姓,容不下我们这样的东西,即便我姓易,即便我曾经是他们的水鬼。”

 她眼皮慢慢掀起,掀出森冷的光来:“你也看到了,丁碛对付我的时候,不惜一切代价,如果让他知道,你不但活着,还成了这么个怪东西,你觉得他会怎么做?水鬼三姓又会怎么做?”

 “我不知道三姓的人,加起来能有多少,但年轻力壮、可以用来追踪你围剿你的,上千口总是有的,这上千口,都是危险,都是你的敌人,我是可以放你回家,你敢回吗?”

 宗杭脊背上爬起道道凉气,蚯蚓样而动。

 “遮好你的脸,不要在人前你会的本事,藏好你的秘密,谁都不能说,哪怕是那个井袖,她知道的已经很多了…”

 宗杭浑身一凛,刹那间,如同猫奓了,眼里全是警惕戒备:“你别动她,井袖是被拉进来的,她只是想赚钱!”

 易萧讥讽地笑:“是吗?你跟她认识多久了?你了解她吗?万一遇到状况,能保证她不会出卖你吗?别人拿钱利呢?供呢?”

 宗杭被噎住了。

 他忽然就理解了,为什么电影电视里那些有秘密的人,都是孤单的:因为要命的秘密不能分享,多一个人知道,就像严冬的窗子多一道风口,你永远不能踏实暖和。

 易萧神色重又温和,宗杭这才发现,她面目虽然可憎,但声音其实好听的,尤其是温柔说话的时候,有一种蛊动人心的魅惑:“她跟你不是一头的,我跟你才是,以后你就会知道,有共同遭遇、面对共同危险的人,关系才最牢不可破。”

 宗杭心一横:“要么你放她走吧,趁现在她知道的还不多,那块柿子金就当是封口费,井袖人很好的,我相信她拿了钱,又看在我帮过她的份上,不会说的。”

 易萧说:“你现在需要人照顾。”

 “我已经好了…”

 易萧面色忽然冷下来:“没有,远远没有。宗杭,你看着我的脸。”

 宗杭和她对视,眼神里带执拗和不服气。

 “我漂亮吗?”

 宗杭没吭声。

 从小童虹教他,别去评价别人的美丑,如果能有选择,谁都想人见人爱,但天生的事儿,不可控,你长得好看,不是你的功劳,不值得炫耀,有人长得丑,很正常,但你跑去嘲笑、去恶意品评,非常可

 所以他不说话。

 但心里知道,易萧不止是不漂亮,是很丑,无关乎一张面皮,细看会知道,那是骨相上的混乱和错位,眉距太宽,鼻梁歪,上下牙槽好像也有点错位——她问出“我漂亮吗”这种话,有点荒唐,近乎自取其辱。

 易萧从这沉默中已经有了答案,轻轻笑了笑。

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给他。

 是张彩小照,镀了透明塑料膜,上头的姑娘二十来岁,明眸皓齿,托着腮在笑,发型有点过时,像九十年代的港星,但这颜值,放到现在都很能打。

 摆到一些明星面前,也不输。

 宗杭说:“这是…谁啊?”

 其实他想问“这是你啊”,但又觉得太蠢了:人会长变样,但骨相不会,易萧和这个女人,眉目间没有任何相似,什么“依稀辨出”,更是无从谈起。

 易萧笑得有点凄凉:“不像,是吗?”

 “宗杭,你看好了,也要看清楚:我的今天,就是你的明天。”

 “我还算好的,和我一起出事的人里,有人的骨头撑破了皮肤,有人死时身上结了霜,摸上去像冻硬的石膏,有人一身焦臭,像被火烧过。”

 “你闻到我身上有什么味道了吗?照实说,不用有顾忌。”

 宗杭犹豫了一下:“像烂木头。”

 “很难闻是吧?但还不是最难闻的,等它闻起来像死人的腐臭味,我也就离死不远了。”

 宗杭愣愣看她。

 他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:和易萧聊的每一句话,都是炸弹从顶上砸下,一波又一波,好像永无止境。

 他已经有点麻木了。

 易萧站起身,最后结束这次对谈:“你还崭新,我已经老旧,我会比你先死,也许很快,一两个月,三五个月,看老天还愿意给我多久。”

 “你要感谢我,有我给你讲、给你理清头绪,我当年,像个疯子,又癫又狂,看着同伴死,看着自己烂,才一点一点理出这些来。”

 “我这辈子,毁在这件事上,不查出个究竟来不甘心,也许继续查下去,有转机也说不定,我时间不多了,一切差不多已成定局,但你,或许还有机会。”

 宗杭看向易萧:“要怎么做?”

 “去查水鬼三姓隐瞒的秘密,为什么会连续翻锅,”说到这儿,她的目光落在年历上道道圈画的“7。17”上,“时间不多了,再过三天,就是姜家开金汤的日子。”

 ***

 井袖一觉醒来,就得到了要回国的消息,而且是尽快、马上,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。

 她‮件证‬什么的都齐备,趁没人的时候回去拿一趟就行,易萧也有,井袖偷瞥过,发现护照确实不假,但好像是别人的。

 她听人说过,现在护照做鬼的手段五花八门:可以提供你的照片,借用从不出国的人的‮份身‬去办护照,也有拿真护照去“出租”,选那种面目相似的就可以,还帮忙化妆,走海关时如果要验指纹,还有指纹套。

 总之就是挖空心思,易萧走的,也不知道是哪款门路。

 但宗杭不适用,他在这儿已经太“知名”了,听易萧话里话外的意思,要安排他偷渡。

 井袖觉得,宗杭可能会抵触:怎么说也是有钱人家的本分孩子,偷渡这事,可是犯法的。

 果然,帮他重新包扎伤口时,宗杭心事重重的:“井袖,我觉得我可能不行,我干不来坏事。”

 有人干了坏事镇定自若,他不行,他心里有鬼的话,这鬼就会放到无限大,让他举止失常、言辞失措,像妖怪终将在青天白下现形。

 小时候,每次没做作业,都能被老师揪出来,后座的小伙伴骗他说,老师问“大家作业都做完了吗”的时候,他头顶上有几头发会自动竖起来,向外释放信号。

 他信了,回家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,暗戳戳揪掉了好几最‮央中‬的。

 …

 井袖安慰他:“没事,我听说,偷渡的人都会被在船舱里、货里,不会有人来盘问你的,真发现你了,你也放轻松…”

 她狡黠地笑:“你别忘了,你现在是‘失踪’,找到了你,等于找到了‘受害者’,直接把你送回家去,可以离这个‮态变‬女人远一点了,多好啊。”

 宗杭笑得有点勉强。

 ‮夜一‬过去,天翻地覆,他跟井袖已经不在一个频道上了:他得走得更远,经历更多,才能安心回家。

 他犹豫了一下:“井袖,我跟她提过能不能放你走了…”

 井袖动作一顿,蓦地紧张起来:“她怎么说?”

 “她说,我还会出状况,不太稳定,要人照顾…不过你放心,我会想办法的,也许哪天,寻到个空子,我能帮你逃…”

 井袖打断他:“没事。”

 她示意他把胳膊抬高,以便把纱布从腋下绕过来固定:“你救过我,我照顾你,应该的,说实在的,你现在这样,我真走了,还有点不放心呢。”

 “只要她不再出什么幺蛾子,再说了,咱们是一边的,有你在,我也不怕。”

 宗杭没说话。

 井袖对他信任,他反而倍感压力,怕自己做得不够好,辜负了别人的期待。

 ***

 宗杭被安排上了一艘货船。

 听船主的意思,有一天‮夜一‬的水路,然后换车,最后一程从老挝走,有蛇头带路,运气好点能混车,运气不好就穿林翻山,委托人会在那里收货、验货、付尾款。

 可能是宗杭表现得太紧张了,船主还安慰他:“靓仔,你放心啦,以前是中国人往外走,现在你们有钱,去中国打黑工的多多的啦,我认识好多偷渡的越南人啦,都说去浙江打工,浙江有钱啦…”

 这船主大概是惯和两广人打交道,一口港腔普通话没能学地道,但时刻不忘加个“啦”,宗杭哭笑不得,阖着那些人偷渡去国内打黑工,他还该骄傲?

 他在最底层的货舱角落里安顿下来。

 这船其实不是运人的,舱里堆了木材,目的地好像也不是中国,所以他会被一再转手,宗杭觉得,这类似飞行中的“转机”——他还是喜欢直飞,心里踏实,这种一起一落、又起又落,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。

 怕什么来什么,开船之后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感觉上,只瞪瞪打了个盹,船就不走了。

 我靠,不是边防军这么神勇,已经把船截住了吧?

 上头有脚步声下来,重的。

 完了,搜船了,偷渡,人生的污点,这辈子都别想出淤泥而不染了…

 宗杭急中生智,往地上一倒,额头抵地,还闭上双眼,蜷起‮子身‬,拿手捂住口,一副备受‮磨折‬的痛苦表情。

 井袖说的没错,他是受‮害迫‬的“失踪者”,即便在偷渡船上,也是被胁迫的,非他本意…

 脚步声更近了。

 然后,他听到船主的声音:“靓仔,你晕船啦,这么严重?要不要吃药啊?”

 ***

 宗杭在船主殷殷关切的目光里,了两片晕车药,然后抚着口给了好评:“好的,现在头不那么晕了。”

 船主松了口气,这才把刚刚拎的东西拿过来。

 先是个麻袋,打开了,还有层装了少许水的黑色厚塑胶袋,里头有十来条鱼,还都半活着。

 再是个黑布罩着的大方笼子,提手边挂了瓶白酒,笼布一掀,赫然一只‮大硕‬的水鸟,鸭不鸭的。

 宗杭盯着看:“这是什么啊?”

 “鱼鹰啦,跟你一样,都要回国的啦。靓仔,你帮帮忙,喂它吃鱼,它还要喝酒,没办法啦,说它主人很凶,不照做不行啦。”

 船主唠唠叨叨地走了。

 宗杭手里握着酒瓶子,看脚边那些垂死蹦跶的鱼,又看鱼鹰。

 这只可真壮,站得笃定,不动如山,喙部倒勾,两只眼珠子绿幽幽的,泛冷漠的亮。

 虽然不是那么可爱,聊胜于无,人生第一次偷渡,要共处几十个小时,还是应该搞好关系。

 宗杭跟它打招呼:“你好啊,我叫宗杭。”

 过了会,鱼鹰转了个身,回给他一个股。 M.hEZ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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