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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1章
  李旦和裴英娘平安回到王府。

 虽是半夜三更, 府中下人没有歇息, 看到郎君、主母归来,众人激动万分。

 冯德老泪纵横。

 郎主和王妃一个是二圣嫡子,一个曾为公主, 龙子凤孙,金枝玉叶, 琴瑟和谐, 夫相得,如果因为卷入宫闱政变遇到什么不测,因而相隔,未免太冤了!

 半夏和忍冬擦干眼泪, 上前服侍二人洗漱。

 庭间的石榴树、芭蕉丛郁郁葱葱, 石榴花红似烈火, 暗夜下看不清花朵,只能闻到荷花的清苦香气。

 星霜阁依旧温馨舒适,蓬莱宫的风云变幻, 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。

 裴英娘累得眼皮直打架, 匆匆梳洗毕,躺进温暖的衾被中, 舒服地直叹气。

 李旦洗了很久,净房静悄悄的,他却一直没出来。

 她等啊等,等得昏昏沉沉,恍惚中感觉到榻微微晃动, 李旦带着一身淋淋的水汽入帐,吹灭烛火,右手一抬,拢下瑞锦游鳞宫绫帐,百子千孙内陷入一片昏暗。

 冰凉的‮体身‬靠近她,她颤了颤,他迟疑了一下,挪开了些。

 她眼睛,主动靠过去,紧紧抱住李旦的,感觉他好像长胖了一点,柔声呢喃:“阿兄,你回来了…”

 声音娇柔轻软。

 睡迷糊了?

 李旦眉眼微弯,笑了笑,翻身在她身上,啄吻她新浴过后愈显光洁粉润的脸,“想不想我,嗯?”

 黑暗中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,裴英娘半梦半醒,以为在梦中,老实道:“想你。”

 她一头扎进他怀里,抱得更紧。

 李旦无声微笑,以手支颐,凝视她恬静的睡颜,时不时俯身亲吻她。

 只要小十七好好的待在他身边,足够抚平他心头的所有沉郁霾。

 第二天,裴英娘伴着清脆悦耳的鸟鸣声醒来。

 明亮的光透过重重锦帐,照进东间寝室,屏风上镶嵌的夜明珠被灿烂的光线夺去风头,失去闪耀的光泽,榻前亮堂堂的,光束带着热乎乎的温度。

 初夏的阳光,温暖透亮。

 枕边有沉重的呼吸声,一双指节修长的大手揽在肩上,睁开眼,看到的就是他胡子拉碴的下巴。

 裴英娘发了会儿呆,然后想起昨天的种种混乱,薛绍和兄长们决裂,李治和武皇后争吵,李令月强颜欢笑,李贤被废黜了,李显即将成为太子,阿兄回来了…

 李旦沉睡不醒,他五官冷峻,眼睫却很浓密,睡时显得很乖巧。

 她心中柔情涌动,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。

 他没醒。

 奔波几天几夜,还要为她提心吊胆,他一定累坏了。

 有什么想问的,等他休息好再问吧。

 她拍拍李旦的脸,哼哼道:“看吧,我多善解人意!”

 爬起来,为他掖好被子,掀开帐,穿上宝罗尘香履睡鞋,脚踏上并排放着一双联珠花树纹睡鞋,是她给李旦做的。

 两双珠玉缀饰的睡鞋挨在一块儿,一派岁月静好,她抿嘴一笑。

 已经是午时末了,使女们知道他们疲力尽,又受了惊吓,没敢叫醒他们。

 厨下预备了汉宫棋、羊汤饼、羊细面、黍臛、醴酪粥,各种时鲜菜肴洗净切好,随时可以下锅翻炒,只等他们起来传饭。

 裴英娘漱口洗脸,坐在镜台前,清晰的镜面里挑着一枝海棠花。她扭头看向窗外,桃花、杏花落尽,海棠花、紫薇花、石榴花、菡萏竞相开放,花团锦簇,喜气洋洋。

 她让琼娘帮自己梳了个倭堕髻,簪一朵鲜的粉芍药花,挽一枝鸟雀细枝莲花金步摇,青襦红裙,浅黄地披帛绕肩,脸上薄薄涂一层红玉膏,点朱

 脂用最丽的石榴娇,花钿选最幽的翠钿。

 吃过饭,她让半夏她们去院子里打秋千玩,自己回到内室,靠坐在边脚踏上看书。

 越是这种时候,她越珍惜和李旦相处的点滴。

 以前都是她醒来看到李旦读书,今天换她等李旦醒。

 莲花滴漏浮出一张张铜制莲叶片,李旦一直不醒,呼吸声越来越沉重。

 “阿兄?”

 裴英娘觉得不对劲,抛开书册,轻轻推李旦,李旦没有反应。

 她想起昨晚他迟迟不回房就寝,右手发颤,掀起海棠红锦被,撕开他的里衣衣襟。

 这么大的动静他依然没有要苏醒的迹象,衣衫底下的‮体身‬像火烧一样滚烫,着厚厚的绷带,绷带最外层透出几缕暗红血迹。

 她心头一沉。

 武皇后的人正在四处捕杀李贤的亲信,长安人人自危,皇城成一团,裴英娘取出令牌,让杨知恩直接去蓬莱宫请奉御。

 “必要时,可以惊动圣人。”她嘱咐杨知恩。

 李治可能已经发觉李旦私底下做的事情,李贤的急躁冒进,离不开李旦的推波助澜。他受伤的事不需要瞒着李治,传扬出去反而能帮李旦洗几分嫌疑。

 杨知恩骑着快马去宫中求医,心里暗暗道,原来桐奴冒死赶回来送信,不是东宫故意调虎离山,郎君真的受伤了!

 他快马加鞭,有令牌在手,没有受到太多盘查。

 不多时奉御和几位直长带着仆从助手,急急忙忙赶到相王府。

 裴英娘坐在榻边看奉御为李旦换药,她手笨,不敢碰李旦的伤口。

 婢女们端着铜盆进进出出,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,一屋子浓重的‮腥血‬味。

 裴英娘攥紧披帛,李旦受了重伤,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!

 半夏问她熬药的事,她勉强打起精神,“记得把所有剪刀、巾帕煮过之后再送来,就在厢房空两间屋子做小厨房,你亲自去看着底下人煎药。”

 半夏答应一声,柔声劝:“娘子,您先吃杯茶吧。”

 裴英娘的脸色太难看了,半夏怕她支持不住,特意给她煮了一锅药茶。

 李旦昏不醒,裴英娘什么都喝不下…不过如果李旦醒来看到她憔悴的样子,肯定会担心,她定定神,冷静下来,“茶里加几块糖。”

 半夏轻轻吁口气,送来药茶,裴英娘一口气喝了两碗。

 奉御累得头大汗,出去洗漱,助手僮仆们收拾好药箱,告辞出去。

 裴英娘硬扣下几位直长,留他们在府中暂住,“府中已经预备好房屋,郎君的伤情就托赖你们照看了。”

 直长们连称不敢,出宫之前圣人亲自代过,相王的伤不好,他们不必回去伺候,只管在相王府住下。

 阿禄领着直长们下去吃饭。

 正院忙,厨下还是有条不紊,准备了丰盛的宴席,婢女、僮仆态度有礼,没有一般公卿世家奴仆的傲慢矜持。

 直长们心下稍安,相王妃乐善好施,在外的名声不错,不是那种会因为着急上火就无故迁怒于医者的跋扈贵人,他们不用提心吊胆,一面担心病人的伤势,一面还得打起精神忍受病者家人的怒火。

 ※

 奉御回宫向李治复命。

 “刀伤不是很深,不过相王一路奔波,扯动伤口,加重了伤势,午时起有些发热,需要将养数十天。”

 李治听完奉御的回禀,长叹一声,打发走奉御,命人召郭文泰。

 “陛下,程尚书已将薛大郎、薛二郎送出长安。”郭文泰进殿后抱拳道。他昨天从东宫身后躲在暗处观察外面的状况,赶在宵前偷偷把薛二郎拎回薛家。

 李治点点头,“从今天起,你不必再回相王府当差,去卫府领个闲职,朕另有打算。”

 郭文泰面上掠过一丝惊讶,他名为保护裴英娘,其实也暗中观察李旦的动静,圣人召回他,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不会再让人关注相王府?

 圣人的决定,没有他置喙的余地,他收敛神色,俯首应喏。

 蓬莱殿外,武承嗣一身戎装,求见武皇后。

 上官璎珞怀里抱着一捧卷轴,瞥他一眼,进去通报。

 “姑母…”踏进蓬莱殿后,武承嗣跪下请罪,“侄儿无能,只擒住户奴赵道生,秦将军赶在侄儿之前,把其他知情人全杀了。”

 武皇后皱眉,“都杀了?”

 武承嗣沉声回道:“是的,除了庶人李贤的家眷,侄儿没有找到其他人证。”

 李贤已被废除太子封号,降为庶人。

 武皇后稍一沉,从册立太子起,李治就开始防备她了。这一次抢在她之前带走东宫的余孽,无非是怕她借题发挥,打其他保持中立的朝臣。

 她挑眉一哂。也罢,总归李贤谋反的罪名是洗不掉的,主意是他自己想的,武器是他自己主动购买的,那些勇士侠客也是他吩咐户奴搜罗的,他确实想宫,这一点毋庸置疑。

 李贤绝无翻身的可能,她现在要做的事,是确定下一个继承人是不是和她一条心。

 “承嗣,你觉得英王和相王,哪一个更适合继承大位?”

 武承嗣一阵骨悚然,脑袋埋得低低的,“侄儿不敢妄议立储之事。”

 武皇后微微一笑,“无关国事,你只当是家事。”

 武承嗣冷汗涔涔,他不敢敷衍武皇后,犹豫再三,小心翼翼道:“英王年长,仁厚大度,明崇俨曾说他貌似先帝。”

 武皇后眉头轻皱。

 明崇俨堪为大用,可惜她还没来得及重用他,他就被李贤的人暗杀了。

 她一言不发,垂眸沉思。

 武承嗣最怕武皇后不说话,因为他无法窥测姑母到底在想什么,是高兴还是不高兴。他偷偷擦把汗,噤若寒蝉。

 他等了半盏茶的工夫,听到武皇后轻笑一声,“倒也简单,你去为我办一件事。”

 武承嗣心里一紧,武皇后想让他干什么?

 ※

 相王府正门前肃静冷清,巍峨的高墙静静矗立,墙后偶尔出一角华丽的飞檐穹顶,铜铃送出一阵阵脆响。

 另开的侧门却是另一番情景,从午后起,秦家、崔家、褚家、裴家、袁家各自派人上门探望裴英娘,顺便谢她昨天给各家送信,提醒他们早做准备。

 发觉东宫有异变时,她吩咐阿禄去好的世家知会一声。

 金城坊裴家、褚家早已没落,没有受到波及。两位相公明哲保身,只被围起来看守住。唯有秦家最为凶险,差点被兵士攻入女眷内院,好在秦家家丁仆役大多是老军汉,武艺没有生疏,撑到京兆尹带兵去解救。

 长史出面招待各家访客,来客们听说李旦身负重伤,大吃一惊,不好多做打扰,客气几句,纷纷告辞离去。

 不一会儿,各家的嫡子带着一车车礼物,亲自上门拜望。

 这一次裴英娘了个面。

 傍晚时,听到消息的李显急急跑上门,“阿弟怎么会受伤?”

 裴英娘不许他进内院,李旦还有点发热,外人一个接一个去正院,不利于他的伤口愈合,万一感染就不好了。

 三言两语安抚好李显,她对阿禄说,“除非宫中来人,其他人上门来,我一概不见。”

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,她没有精力再去应付其他人。

 阿禄应喏。

 眼看天色将晚,半夏又催裴英娘用饭,怕她顶不住。

 她随便吃了碗热黍臛,拆掉发髻,卸下簪环,回到东间卧室。

 直长们在为李旦换药,头几天要每隔几个时辰换一次。

 他肯定很疼,鬓边汗,出了一身汗,却一直没醒,伤口痛得厉害时,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,唯有眉头紧紧皱着。

 等直长们换好药出去,裴英娘帮李旦擦身。

 从昨晚睡到现在还不醒,一定是太累了,累到忘了身上还有伤,忘了要遮掩,就这么昏睡,什么都暴了。

 这是他的习惯,痛了,不舒服了,不高兴了,一点表现都没有,因为表现了可能没人在意,后来就喜欢藏着掖着忍着,融入血的习惯。

 怕她担心,就什么都不告诉她,受伤了也不说,这么一路骑马赶回来,伤口该有多痛?

 裴英娘绞干帕子,盖在李旦额头上,手指点点他的鼻尖,瞒着有什么用?我还不是知道了?

 她叹口气,俯身吻李旦紧拧的眉心,温软的一点一点抚平他的痛楚。 M.heZ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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